短文网

短文/随笔/诗歌/散文/心情/作文/唐诗/宋词/故事/成语/日记/语录/哲理

娘的厨艺

进了村,走过一段窄长的土路,下个坡,就能看到有两间掉过几层土坯的窑洞,那就是娘把我带到这个人世的地方。七尺大的土炕,我常把哭着的脸变成笑脸,也能把躁动不安的心平静如水,想象力丰富得能穿透窗户纸,飞向远方。

现在看来那几间窑洞,还不如城里几平米的厕所值钱。但对于我,像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越想忘却,越发清晰可依。那是一块藏金的沃土。我的村庄,还有村庄里的窑洞,窑洞里的故事,无论怎么重复讲,越讲越有味道,即使是泥土,也充满着草的芬芳,令人思念和陶醉。窑洞以外的村庄,有近的,有远的,还有很多像娘一样的女人,在不同的窑洞里挥动着锅铲、擀面杖,抑或是拉着风箱,操持着烧火棍,扮演着妇人之道的角色。渐渐明白,原来,我对窑洞的敬畏是融入血液的。因为我生命的价值和内涵,一切都源于窑洞。

每次和娘提起窑洞,她总是说吃尽了它的苦。娘吃得苦是奶奶给的。娘年轻时有的是一把力气,她不会做饭,饭量还大,她和爷爷一样,每天从地里回来就等着奶奶做的晌午饭。等来的不是黑糜窝窝,就是黄窝窝头,还有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粥,吃多少都是等待奶奶分配,娘把分给她那份吞咽进去,再想伸手遭来的是奶奶的白眼。娘委屈,但不掉眼泪,她比一旁的爷爷好些,爷爷因为吃,常受奶奶的棍棒凌辱。在那个年代,娘和爷爷的同盟是攻不可破的。我怕伤及娘的心,常常绕开话题,娘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美好都是过去的接续。

很小的时候,我就对奶奶充满了“仇恨”,想着法对付奶奶。奶奶一口气做完饭,从裤腰带里抽出旱烟袋,边掏旱烟沫,边走出窑洞,一屁股坐在院门口的树墩上,嘴里吐出来的旱烟,一圈又一圈,在炽热的阳光反射下,化作热浪飘在了空中,一口旱烟下去,奶奶整个皱褶的眉眼都舒展开了。我趁机从笼屉里偷个窝窝头,藏在娘的汗衫里,有几次险些被奶奶发现,我都以奶奶不识数而逃离了她的责怪。奶奶舍不得怪罪我,我倒是有机会“惩罚”奶奶的。奶奶成分高,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地主婆,她因苛待娘,经常被民兵五花大绑绑在大队部批斗,来看热闹的人挤满了院子,我就在其中。奶奶昂着头说,家里粮食不够吃,大人吃饱了,小的就要饿肚子。民兵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左一脚右一脚,奶奶宁死不屈,被拖着游街,众人喊着“斗死地主婆”,有骂的,有嘴里唾唾沫的,我弯腰抓起一把黄土,扬在奶奶的脸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溜烟钻进了批斗的人群里。夜晚,我趴在娘的耳边说了所为,想讨好娘,娘怒了,说我是不孝的子孙。

就像老年人一样,渐渐被时间磨平的不只是棱角,还有记忆。对于奶奶的态度,随着岁月的流失,却增添了许多怀念。娘和奶奶葬在了一个墓地,给爹娘烧完纸钱,我也给奶奶烧了几大把的纸钱,她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见过钱。我祈祷奶奶在另一个世界里厚待娘,还在奶奶的坟前竖起了汉白玉石碑。

都说娘没有多少厨艺,娘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娘在姥娘家排行最小,她有姐姐,还有哥哥,只不过哥哥英年早逝,娘也备受姥爷姥娘的宠爱。娘小时候的家人口少,粮食多,姥娘和大姨做得一手好面食,做饭的事,肯定不会落在最小的娘的身上,娘只做些拾柴火、倒泔水的家务活。儿时常跟在娘的屁股后走上三五里地去姥娘家。姥娘一个人住在土窑洞里,只要在沟坡上望见娘,踮起裹脚就往回跑,等到娘进门,一碗热腾腾的油炸糕端在眼前,馋得人直咽口水。娘没有厨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嫁给了贫穷的爹,当家的又是奶奶,奶奶操持锅灶,娘只管下地干活,再苦再累回家都能吃上现成饭,娘倒也满足。

我的童年里,吃上娘做的饭也是奶奶离世后。娘生来就勤快,起得比鸡早,她会做的面糊糊、小米粥、盐煮山药,也都是从奶奶手上学来的。有一样东西娘做得比奶奶强,那就是酸稀饭。酸稀饭看似简单,做起来很难控制酸度,奶奶的酸稀饭闻起来直打哆嗦,娘的酸稀饭酸中带甜,稍大了后知道,娘是偷放了糖精,奶奶舍不得,但也默认了。

每到夏天,天刚泛起白色,娘就做好一大锅的酸稀饭,吃不完的装在盆里,带到地头,放在树荫凉下。红红的太阳像个火球,高高得挂在天空,就连空气也是滚烫的。村里那些喜欢跑来跑去的狗,都蜷缩在一旁睡觉。这时候,整个村庄都刺眼的亮,令人口焦舌干,头晕眼花。娘把一盆的酸稀饭灌进肚,解渴又抗饿。娘躺在树荫下,常想起死去的奶奶,大概是暴躁奶奶的残缺给娘留下了后遗症。

娘认识不了几个字,但庄户人“穷忙穷忙,越穷越要忙”的道理是懂得的。对于过日子,瘦弱的娘身上却迸发出了震天撼地的能量。夏秋农忙时,吃饭是捎带解决的事情了。其实,在村里不光是我娘,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一样,能捎带解决的问题绝不会花更多的力气。娘给我的厨艺记忆中,只是把本来就不多的莜面翻滚出不同的花样,莜面饸烙过于费面,娘和奶奶一样的小气很少做,除非来个稀罕客人,或者过节。娘做莜面炖炖麻利,擦上一大缸的山药丝丝,擀出一张面皮,山药丝丝均匀地铺在莜面皮上,卷起来,一刀一刀切成段,上锅蒸二十分钟,莜面的香味随着蒸汽飘逸出来,蘸上娘腌制的酸菜汤,那味道有点绝。娘有时也有偏心眼,常给我在酸菜汤里用筷子滴几点胡麻油,娘悄悄和我说,读书费脑子,吃点油能补补,我信了娘的话。

娘能在莜面里打滚,已经是能吃饱饭的年代。娘比爹命好,爹没吃上一顿饱饭就撒手人寰。爹临走前放心不下娘,反复唠叨一句话,人哄地皮,地皮也哄人,娘记住了。娘把土地看得和她的娃一样重,春天翻出的地,细细软软的,夏天锄过的地,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谷雨前后,豌豆花开了,一夜一个枝杈,摇曳的藤蔓上,开满了一簇簇好看的蝶形花朵,有白色的,有紫色的,也有紫红色相间的。到了立夏,豌豆就结出了果荚。放眼望去,只见一株株豌豆紧紧地靠在一起,像是一大块绿色的翡翠。低头往下看,细长的藤蔓上结满了圆鼓鼓的豆荚荚,仿佛豆子们都等不及了,想快点儿出来看看这新奇的世界。我一头钻进娘的豌豆地,迫不及待地拽住一个豆荚,猛地往回一扯。豆荚没摘下来,那株豌豆却被我连根拔了起来。娘不舍得骂我,更不舍得那株苗。豌豆产量高,拉到粮库换白面、换大米,也可以换成钱,娘也有了生活的底气,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

娘的大瓮缸里有了白面,过年时我就能吃上蒸馍馍。老话说得好,“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馍。”那些日子,往往是村里人集中做馍的日子,村上也很少有妇女走动,人多半趴在自家炕沿上或者跪在大炕上揉面团面,到了下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陆续冒起了白烟,一缕缕缠绵交错在乡间的上空盘旋飞舞,空气中到处弥漫一股股麦的香气,蒸出的馍馍吃了正月吃二月。

蒸出的馍不光是吃,还要拿给串门的女人看,正月里的女人时间是宽裕的,东家出,西家进,嘴里嚼得油炸大豆,眼里瞅着炕上的馍馍,谁家的馍馍蒸得好不好,全都装在心里。娘的蒸馍技术是从姥娘手上传承的,用调好的老面作引子,加上面粉揉成一大块儿的面团,娘小心翼翼地将面团装在缸里,放在热炕头,揪几件烂棉袄围在面缸上,生怕面发不起来。醒发好的面兑上碱面,碱面放多了会黄,少了蒸出来的馍馍发酸。娘在筷子缠绕点勾兑好碱的面团,放进火红的灶膛里烤,吹去炉灰,剥开烤焦的面团,一看一闻,全都明明白白。

娘的眼神独特,能在面板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揉好了的面馍,形如小孩子扬起的圆嘟嘟的小脸儿,模样俊俏可爱,大锅煮开水,座上几个大蒸笼,馍在笼里,心在馍里,仿佛置身于仙界之中。用不了多大功夫,白色的气雾在头顶舞动身躯,亦人亦仙,难以分清,鼻尖迅速染了麦的香甜,口水不知不觉间流了出来。馋归馋,这些都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捞到吃。看着那些诱人的馍,心里对年的期盼更增添几分,也温暖着我们寒冷的胃。

我读初中时,学校就在村的西头。每天上完晚自习,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常跑到男生宿舍抢吃住校生的炒面。炒面易储存,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变质,抗美援朝时志愿军战士就是吃炒面才生存了下来的。一把炒面一口水,我们学着电影里的镜头,边吃边讲故事,水还没来得及喝,面就喷射出来,喷在同学的衣服上,喷在脸上,谁都不会嫌弃谁。娘知道每个家庭都不易,吃人一口,人就少一口,也给我做炒面。娘做的炒面很特殊,莜面是主料,掺杂炒熟的黑豆和豌豆面,有时还跑到炸油坊里要油割,油割能增添炒面的香气,吞咽起来也不是那么费劲,我把娘的炒面带到宿舍,连同娘的关怀一起送给同学。多年以后我才想起,我能在学校当上学生会主席,与娘的炒面有点关系。娘教会了我做人。

我到县城读了重点高中,娘很自豪。她不想让我住校受罪,干脆跟着我进了城。城里人吃细粮,我们吃不起,但娘有办法。娘生性心细,又有一手好的针线活,纳鞋底、做鞋垫,家里十几口人的布鞋都出自娘的手。我白天上学,娘就背着我给有钱人家做针线活。娘是为了能让我和城里人一样吃上白米白面的细粮。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和娘的日子紧巴,但娘不怕我多吃,粗粮细做,轮换着调剂我的味蕾,做得最多的是饸烙面,一碗白面,一碗豆面和莜面,家乡人都叫“三杂面”。土豆、豆腐臊子打底,揭开锅盖,扑鼻的香气氤氲着散去,星星点点的绿葱叶镶嵌在白亮亮的面条上,显得愈加清白,我和立新“呼呼啦啦”能吃上两大碗,末了,还放心不下给没娘的老杜留上一碗。立新吃了娘做的三年饭,认娘是干娘,时间久了,老杜也把娘当干娘。娘又多了两个儿子,一点也不嫌弃。娘早就说过,儿多,娘不愁之类的话。我八十年代就离开娘到外地工作,立新三天两头去看娘,给娘米,给娘面,娘的米面吃不完。娘和立新的感情胜过了我。娘说,他是五儿子,排在弟弟前。

常想起娘做的土豆包子。娘站在街口,目送我上学,直到我消失在人群中,她才蹒跚地走到肉铺,那是她常去的地方,她不买肉,是去看人家买肉,和卖肉的师傅闲拉呱,久了,卖肉师傅也熟悉了娘,娘也能讨到便宜。娘买肉是论两,三两肉要分成两顿吃,肥的部分切成丁,土豆也切成丁,放点韭菜做成包子馅。剩下的瘦肉留着熬臊子。我觉得这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我读军校后,每天早上都吃包子,只不过面也比娘的面白,包子馅也都是纯肉的,咬一口,满嘴的油,油从手指缝流到手心,心里惦记起娘。食堂的肉包虽好,没有一个能吃出娘土豆包子的味道。

娘的厨艺谈不上精到,但总是吃不够。每次回到娘的身边,嘴里不停地问我想吃点啥。娘说,如今的光景好,面不愁,米不缺,就怕肚子小。娘年纪大了,已经没有站着做饭的能力,她或坐在炕上,或坐在沙发,搓莜面圪倦,捏莜面饺子,娘搓的圪倦又细又长,捏的饺子带着花边,如同画匠画出来的一样。娘记得我的喜好,每次少不了做顿莜面牛肉饺子。娘的饺子馅味道很特别,顾不得思虑,我匆匆拿起筷子,将热气腾腾的牛肉莜面饺子送入嘴里。饺子里是熟悉的味道,而这种味道,我又有一年没有品尝到了。我很想缩短这种间隔却做不到。

娘用味道把故乡的气息都收拢起来,贴紧我的唇舌。我唇舌的味蕾中早已保存下了娘的味道,和她平静等待的心情,依稀能看到娘模糊的身影。

娘的影子越走越远。她不止一次和我说,她不想离开,她怕看不到我的美好。和娘约好了一起过年,想亲手蒸锅馍给她吃,娘失信了,她磨灭了我的奢望。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菜地贪婪地吞噬雨水,突然想起娘入葬后的那场雨。一场雨把悲痛的人们浇醒,田间的幼苗正缺雨,有了这场雨,或许会有个好年景。村里的人都说是娘给带来的,娘听不见,她孤寂的感受着那份清凉,温厚安详,恬淡宁静。

我想去找娘,可是她已经睡了。回头看,爹也睡了。这一睡,没有了边际,留给我的只剩下味蕾的记忆。

随机推荐:
喷水风扇 游戏王卡片 伊利纯牛奶24盒 拉杆双肩包 墙贴木纹 硒鼓 hp/惠普 音频线 公对公 风帽 外墙出风口 ins马丁靴 免打孔安装伸缩杆 节水神器 伯纳天纯狗粮 球衣 足球 男 抽屉式整理箱 布帘 幸运星玻璃瓶 透气鞋 男 鞋柜 鞋架收纳 运动内衣大码胖mm 小茉莉舞蹈旗舰店 更多精选文章>>>

本站由EMLOG强力驱动

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收集/整理,本站纯公益性用途,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