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本来很平常的一天,却因为得知姑父去世的消息而变得晴天霹雳。不敢相信那个慈眉善目,本来一直很硬朗的八十多的老人就这么匆忙地去了。身体一向健康硬朗的姑父是在去年疫情白肺的侵袭摧残下倏然而羸弱无助,而今并发了肺部,心脏和脑部的各种症状,犹如一台被短期持续折损严重的机器,骤然停止了转动。八十三岁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然是高寿,但是对于身体基础一向优秀的姑父来说,确实有点猝不及防得可惜,我们都曾以为他老人家能活到九十几甚至一百岁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世,外公去世时我还少不更事没什么悲痛记忆,也有其他亲人去世要么是远隔千里之外,要么本来感情也淡薄,没有什么过于剧烈的难过体验。
来到这个城市一直和姑姑姑父相处密切,虽然我也不是那种擅长承欢膝下、甜言蜜语之人,也没做过什么讨人欢心的大事,但是从思想和行为上一直把他们当作父母一样的对待和孝敬,虽然我很多方面不是那么让他们满意和骄傲。
来到这里,其实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一些弥补性的情结,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我。和同宗同姓的姑姑相比姑父虽然算是外人,在传统家庭中,姑爷和儿子相比也算是外人,但是从父母的转述中得知姑父这个姑爷一直做得很好,结婚后对岳父母很照顾,微薄的工资既要供养自己的家庭还要分出一部分补贴兄弟们和年老的岳父母,这让我们后辈很感动,虽然在远隔千里的大东北,但是姑父的温暖既熨帖了老人家也浸润了我们幼小的心灵。
爸爸对这个姐夫也是一直念念不忘,年少时也曾遥遥投奔希冀一份好前途,跟姑姑一家生活过一段日子,但各种物力所限和命运捉弄还是无奈无果熄灭了梦想,选择回乡务农结婚成家,从此也片各一方只有书信联系。后来姑姑从东北举家搬迁到河北小城,辗转中也慢慢疏离了。对于懵懂时期的我来说,姑姑姑父就是遥远的书信和童年邮寄照片和礼物的片段。再续前缘就是小学时候表哥因为老家办事来到我家,还有表哥大学毕业来过一次。长大后考上大学,姑姑姑父还邮寄了几百块钱表示祝贺,我也感觉姑姑是爸爸唯一最亲的同胞,我有责任让他们变得更亲密无间,把以前变淡的亲情重新浓厚,像妈妈的兄弟姐妹那样。
那时候没有手机和现代通讯工具,只有时不时的写信和打公共电话。那时候每次收到姑姑家来的信,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姑父的字迹纤秀整齐,一看就是文化人。姑父作为那个年代的高中生确实很优秀了,后来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姑父就是最早一批空军了,这也成了他内心无法磨合的伤痛和愤慨。所以每次谈到过往时他总是意味深长地说:“机遇胜过才能。”无限的遗憾和惆怅!时代弄人,每代人都有自己的幸与不幸。
作为典型的狮子座,姑父喜欢评论时事和国家大事,喜欢孩子们听话乖巧,对花红柳绿的娱乐圈非常看不惯,看年轻人对社会偶尔的牢骚和吐槽也很不理解,在他心里共产党就是不倒的红旗,他感恩党给他提供工作机会,给他发退休金,把国家建设得越来越好,谁说党的坏话他就跟谁急。在大家庭里他是大家长,兄弟在侧儿孙满堂,子女们都很孝顺,孙辈们都很争气,也算是尽享天伦之乐的福气了。
姑父很爱干净,虽然不是军人,但是衣食住行都很有军人的自律整洁。吃的东西都要洗得很干净,衣柜的衣服叠得整齐划一,穿衣服也都是干干净净,年轻时曾经抽烟,为了健康和省钱说戒就戒掉了,每天散步和如厕都很规律,这些都保证了他身材和健康管理很优秀,从来没有油腻的大肚子和邋遢的头发或胡子,记忆中姑父一直就是个干净清爽的形象。
姑父引以为傲的还有他的满口好牙,每次都有些得意地为我们展示他八十多了还完好无损的满口牙,牙好是一切健康的基础,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这一点就可以让我们天天被各种牙齿问题折磨的人所望尘莫及了。
姑父虽然偶尔脾气不好,但是内心很善良体贴。姑姑性格柔顺,比姑父小了好几岁,家里很多事都是姑父操心,多年的习惯也形成了他操心一切的家庭模式,姑姑总体上是很清闲的。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他怕我不熟悉路线每次坐公交车都亲自送我到站牌那里。每次去看他,走的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在门口为我们送行。现在闭眼还能想起他微笑向我招手的样子……
姑父很怕麻烦人,哪怕对子女,自己能解决能处理的绝不辛劳孩子们,身边有很多老人有点头疼脑热就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让孩子送医院折腾。最后一次住院实在是感觉不好了,才大晚上给最近的孩子打电话送去了医院,入院前他也是在家里上好了厕所。孩子们伺候吃完最后一顿小米粥,乐呵呵地一句“酒足饭饱”,驾鹤而去。
我们都说姑父没受大罪,走得清爽,也没折腾孩子们辛苦,算是修行得功德圆满的好福气了。流火的七月,本应该燥热无比,但是送行的那天天气有些雨丝,带着凉意,让远近来送行的亲友们都清爽爽的很舒服,人们都夸老头善良体贴。
盖棺论定,一个人真的只有在告别人世的时候才能被客观全面地评判。在我心里,姑父是个接近完美的人,他吃过苦也有过成就,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就了自己的孩子们,年纪老了也算享了清福,没受常人病痛之罪。但是我知道姑父此生的遗憾和失落,也因此有知足之外的惆怅,总有“如果怎样怎样该如何如何完满”的假设,可我们的人生不都是这样吗?
我是个什么都慢半拍的人,这些留在心底的纪念和回忆也让我总觉得姑父还在,去医院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总有种幻觉,感觉姑父只是睡着了不理我们,跟我们开玩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睁开眼笑眯眯地说“我刚才做了个长梦,回来了”,多么希望是这样的梦幻啊!
当看着老人家按照规矩被穿上寿衣,装进灵柩送到殡仪馆,我才深切地感受到梦幻不会发生了,姑父是真的走了。那天的云很好看,像是姑父乘着祥云瑞气在天上跟我们告别,没有忧伤,炎热中丝丝凉意消解了离别之痛。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每次去看姑姑,总感觉家里还有姑父的气息和痕迹,告别的时候似乎还能看到姑父微笑着在门口招手。而我也慢慢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也终于有力气把这个告别写完,仿佛是一个仪式,一个心灵深处真正的告别仪式!
我知道他老人家已经完成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使命,现在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去旅行了,那里宽敞明亮没有病痛和人世间的烦恼,是传说中的无忧宫……而我会带着老人家的期待和祝福,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努力做一个令他满意的好孩子!